不知是不是因为入了冬,东江的夜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这里从不下雪,却冻得让人直打哆嗦。
沈巍端着一杯威士忌靠在阳台上发呆,冬日的风窜进深蓝色的丝质睡衣里肆虐的摩挲着,身体的颤栗也唤不醒这个陷入沉思的人。
屋内一片狼藉,原本悬挂在墙上的相框被人狠狠砸在地上,地板上的玻璃渣隐约有些泛红。
良久,他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家门。
胃里的东西在不断翻涌,阵阵疼痛令人头晕目眩,可他越走越快,仿佛在追寻着什么一般。
什么都没有,罢了,回家。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刚进门的沈夜就见到沈巍倒在沙发上,这人平时那么注重形象,怎的今天是这一副模样。
“你来了……陪我喝点吧。”沈巍挣扎着起身去酒柜拿酒,一个踉跄又跌坐回去,沈夜有些无奈。
“你别乱动,我去拿。”酒柜上一排的好酒,他记得哥哥不是一个爱酒的人。
沈夜仔细一看,果然,酒瓶上已经落了灰。
沈巍其实喝得不多,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清醒,清醒得让他难过。
“你说,为什么浮生那么喜欢喝酒?”
“一点也不好喝。”
“他明明喜欢蛋糕那样甜腻的东西。”
“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就不用思考那么多。”
“就像现在我脑子里只有他。”
“我为什么没有让他听那最后一段戏,没有让他吃上他最爱的生煎……”
“他是不是生气了所以才躲起来不见我。”
“弟弟……”
他一把抢过沈夜手里的就就开始猛灌,“你疯了!”沈夜见状拍掉沈巍手里的酒,酒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你就为了一个罗浮生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沈巍,你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五年了,他已经走五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
沈巍终于受不了,双手捂住脸滑坐在地板上。
是啊,浮生已经走了五年了。
“就今天,让我好好想念他。”
五年前,就在他眼前,罗浮生的体温逐渐变得冰凉,永远睁不开眼了。
他记得罗浮生永远那么温暖,冬夜里抱着他睡觉的时候丝毫不觉凉意,就算是被病痛折磨着的时候,小孩儿也努力咧开嘴扯出一抹笑,安慰着他,安慰着自己。
至今沈巍都无法忆起当初是如何虔诚且热烈的吻去罗浮生眼角凝出的最后一滴眼泪。
他只记得,很凉。
沈夜是罗浮生葬礼那天从美国赶回来的,他还是没有找到能够救罗浮生的办法,到葬礼那天。
他看着面容憔悴,两颊略微削瘦的哥哥,再看向哥哥身边。
罗浮生躺在铺满白玫瑰的楠木棺里,纵然是一向能说会道的沈夜,竟也不知如何安慰沈巍。
葬礼被安排在下午,直到结束,他都没有见哥哥流下一滴眼泪。
这几年以来,无论在何处,只要有人提到罗浮生,哥哥依旧与众人谈笑风生。
如果不是今日出门晃悠走到了哥哥家里,沈夜都要觉得哥哥是不是已经放下罗浮生了,所以才那样的冷静淡然。
“今天是他的祭日。”
“你回来了,今天怎么加班到那么晚?”何开心从厨房走出来,井然正在脱大衣的手顿了顿,他抬眼望去,暖光灯下的爱人脸上满满的都是担忧。
“今天又降温了,这晚上风那么大。我给你煮了姜汤,我知道你不喜欢,但多少还是喝一些吧,驱驱寒。”何开心说着便要转身往厨房走,井然突然快步上前抱住了他。
很温暖,这个人…好温暖。井然拥抱住爱人的这一瞬,心里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
许是感受到了靠在他肩上这人的颤抖和滴落在睡衣领口的冰凉,何开心察觉到井然此时,并不需要任何语言安慰。
良久,井然松开了何开心,他终于转过身来与爱人对视。井然苍白脸上的眼泪纵横,何开心托起他的脸,仔仔细细的为他抹去眼泪,只是指尖的微颤出卖了他的冷静。
“我想你了,开心。”井然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何开心的双手。“今天好冷,我想喝姜汤了。”
“井然…你……”
“开心,我们离开这里吧。”井然待碗里的姜汤冷却到温热,闭着眼抬头一口饮尽。
姜的辛辣在他口腔里横冲直撞,一股暖意也从胃里蔓延至全身,井然向来不喜欢这股辛辣味儿,现在却有些贪恋。
何开心望着井然,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那句话。井然见他没有反应,又说了一遍。
原来不是幻觉。何开心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的卷缩起来,他不确定井然是不是真的想要离开东江,离开这个……他和罗浮生有些那么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法国可以么?我们去法国,不是要去那儿定居,我们去结婚。”
“我知道你喜欢法国,所以我们先去法国结婚,然后我们去罗马,我在罗马待了好几年,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生活过的地方。”
“我们搬去龙城吧,把妈妈他们接过去。”
“工作室我已经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心。”
十二点了。
“开心,嫁给我好么?”井然单膝下跪,暗红色丝绒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枚戒指,是何开心梦里无数次出现的那一枚。
何开心还记得这枚戒指的设计图旁边潦草的写着“l’amore”,那字迹不是井然的。
他突然懂了。
“我愿意,井然。”
我们的爱会被所有人祝福,包括罗浮生。
东江的夜很凉,风很大。
男人在破败不堪的老宅前驻足,他拾起门前洁白玫瑰和信笺,手里拎着一袋已经冰凉的生煎,消失在黑夜里。